我们注意到,大凡在书法史上能占有一席之地的画家,其资本只是书法,而不是他的绘画或别的什么本事,尽管他们在其他领域也可能很有建树。苏轼、米芾、赵孟 、董其昌等,都是画史上了不起的人物,对他们的书法,我们会叹服于其鲜明的个人风格、精湛的技巧,却用不着把他们的绘画作品拉来做支援。尽管人们总是说“
书画同源”,但绘画就是
绘画,书法就是
书法,没有理由把它们混为一谈。吴昌硕讲“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说得很明白,“诗文书画”的“真意”,必须通过“深造”才能悟得,才能“求其通”,而绝不是简单的“相得益彰”。
我们说陆俨少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书法家,并非所谓的“书以画名”,而恰恰是书名为画名所掩。“艺事从来理法通”,我们不否认陆俨少的书法与绘画的互相影响,但他始终是把书法当书法来学的,而不是简单地把书法作为绘画的基本功来对待。“余尝有志学书,记在少时,为之也勤,朝夕临池不辍”(题自书卷),在上海读中学时,每天“早上四时起床,磨墨练字,初学龙门石刻中的《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后来也写过《张猛龙碑》、《朱君山墓志》等。”可见陆俨少幼时即用功于书,对北碑诸名迹心慕手追,打下了骨骼清奇的基础。我们现在欣赏他的行草,会感到结体的新奇变化,本源即在于此吧。四川归来后陆俨少一度浸淫于《兰亭》,日以二过为课,且旁及苏米,融而化之,书风为之一变。一九五零年陆俨少画出《杜陵诗意图卷》,卷尾自题《蜀中秋兴》六首,书风典雅纯正,颇有山阴矩度,而苏米手段浑融其间,个人面目已初露端倪。此卷裱成后,其业师冯超然为题引首,并撰长跋,沈尹默、黄宾虹、叶恭绰、吴湖帆、潘伯鹰、谢稚柳诸先生亦于卷尾题字书跋,奖掖有加,对陆俨少早期艺术探索给予充分的肯定,一时传为美谈。
陆俨少认为,“写字切忌熟面孔,要有独特的风貌,使览者有新鲜的感觉。”在《题自书卷》表达了“独立门户,无所依傍”,“发奋自勉”,“老有所变”的愿望。他不仅早期就有了求新求变的意识,而且做了身体力行的探索:“在重庆期间,公余每以片纸杂抄唐宋诗文,既不临帖,复以己意为之,成为似隶非隶的书体。这种书体横划阔而竖细,也不同于金冬心的漆书,我自以为有古拙意。”(《陆俨少自叙》)从当时的作品看,他的这种尝试并不成功,虽有新意,但明显失之粗率,兼有习气。好在陆俨少于此也有自知,没有走得更远。尽管如此,我们却可以看出他不甘蹈袭古人,而欲自立面目的志向。 正是这种求新求变的意识,使得陆俨少后来于杨凝式书法独有会心:“杨凝式书出于颜鲁公,但一变而成新调。黄庭坚说:‘世人竞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已到乌丝栏’,就是称誉其不死学,而化成自己的新意。我们学杨凝式,也应该学他的精神,在他的基础上加以变化。所以我学杨凝式,不欲亦步亦趋,完全像他。因之有人看到我的书体,而不知其所从出,这是我的治学精神,不拘书法、作画,贯穿始终,无不如此。”综观陆俨少的学书历程,正如其自己所说,“初学汉魏碑,继写汉碑,后来写《兰亭》,最后学杨凝式,旁参苏米,以畅其气。”综上,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陆俨少书艺筑基于魏碑,定格于杨凝式,旁参苏米以畅气增势,从而在深入王羲之基础上,凭着深厚的文章学问,形成了独特的风貌。观其艺术成熟期的作品,线条内劲十足,指挥如意;结字不主故常,从心所欲,极意聚散开合而不脱规矩;章法则如风生云起,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粗看只是自家须眉,不见古人踪影,实则古神化己神,直如九方皋之相马,岂可以牝牡取之!
陆俨少在一篇跋文里说过,“余无书名,然每私自与今之善书者比,进而窃与古之大家相高下,则亦无甚憾焉。而为画名所掩,又不表曝于人,故知之者甚鲜。然知与不知,予之书固在焉,后之人可以考论,则庸有伤乎?”(题自书卷),颇似陆放翁“后五百年言自公”之慨,然方今之世,艺文中兴,公允地评价陆俨少书法,何须再等五百年?
作者:魏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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