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画家郭震乾以版画知名，曾获“鲁迅版画奖”等多种奖项，他兼擅中国画，特别喜爱画马。《宣和画谱》把马列为畜兽之首，说：“乾象天，天行健，故为马。”马代表乾坤的乾象。郭震乾生于1954年（农历甲午年），属马，他大概因此把曾用名郭爱改为郭震乾。马不仅是“天行健”的象征，而且在中国古代交通、战争、狩猎、仪式、击鞠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分为鞍马、战马、御马、舞马等种类。中国历史上画马名家代不乏人。唐朝画马尤其盛行，出现了阎立本、曹霸、韩幹、张萱、韦偃等许多画马名家，唐玄宗也喜欢画马。宋朝的李公麟、元朝的赵孟頫也以画马闻名。现代画马名家首推徐悲鸿。而今，我认识的刘勃舒、詹建俊、贾浩义、刘大为、冯远、吴长江、吴团良、汪国新、李爱国、赵文元等画家都擅长画马（包括中国画、油画或版画的马，其中有些画家更以人物画著称）。最近我在网上浏览，忽然发现几乎全国各地都有自封或炒作的“画马名家”，仿佛正在开展“跑马圈地”运动，争相抢占艺术市场。我认为，所谓名家一定要有自己独特的个性，画马名家一定要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画马特色，例如韩幹的肥马，徐悲鸿的瘦马，詹建俊的白马，贾浩义的黑马……都个性鲜明，与众不同，徐悲鸿的瘦马已成为中国现代画马的经典样式和临摹范本。郭震乾虽然没有自封为“画马名家”，但是我觉得郭震乾画马确实有与众不同的特色——那就是写意笔墨与热烈的阳光色彩。

 

 

郭震乾作品欣赏

 

      郭震乾画马的写意笔墨与阳光色彩，不仅关乎笔墨与色彩，而且涉及意象造型问题。在中国古代，马已经被神化了，被称为“龙驹”、“天马”。李白的《天马歌》说：“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纹龙翼骨。”白居易的诗《八骏图》也说：“穆王八骏天马驹，后人爱之写为图。”柳宗元的散文《观八骏图说》则形容六朝所画的传说中周穆王的八骏，造型奇异怪诞，“观其状甚怪，咸若骞若翔，若龙凤麒麟，若螳螂然。”“世闻其骏也，因以异形求之。”六朝画马那种奇异怪诞的造型，实际上就属于意象造型。唐朝画马注重写实求真。据《册府元龟》记载，贞观十年唐太宗李世民命令根据阎立本所画的他当年逐鹿中原时乘骑的六匹战马的粉本，“刊石镌真形”，这就是唐太宗陵墓有名的浮雕“昭陵六骏”。杜甫在《丹青引》中称赞曹霸为唐玄宗的玉花骢所画的御马：“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韩幹画马直接师法真马，他曾向唐玄宗奏称：“今陛下内厩马，皆臣之师也。”唐朝画马在注重写实求真的同时，也注重画马的象征寓意。杜甫《题壁上韦偃画马歌》说：“时危安得真致此，与人同生亦同死。”把马视为与人生死相托的朋友。现代徐悲鸿画马把传统笔墨与写实造型结合起来，也非常注重画马的象征寓意，在画马身上寄托着画家的奋斗精神与爱国情怀。今天，马在现代交通、战争和日常生活中的实用功能逐渐减退，画马的象征寓意更加凸显，而且在文化多元化的时代更加注重画马的个性化表现。郭震乾画马就特别注重画马的象征寓意和个性化表现，把画马作为表现他的自由精神的载体和个性情感的符号。

 

 

郭震乾作品欣赏

 

      从郭震乾画马的代表作《贺兰山魂——龙驹系列》来看，他画的马不仅高度概括和浓缩了马的内在的特征形象，而且还表现了画家内心世界关于马的意象，画家借助夸张变形、奇异幻想的艺术化的马的特性符号来表现画家昂扬奋发、狂放不羁的自由精神。画家曾经多次到草原牧区马场写生，描绘具象的马对于画家而言易如反掌，那样的画法，他认为不具备挑战性，也难以表达画家的灵魂与精神世界。所以画家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画马领域，他画马显然获得了不拘一格，展开自由画笔的翅翼，纵横飞翔。他这种画法主要是通过写意笔墨来完成的。写意之“意”就是指审美意象，写意笔墨是最适合塑造审美意象的笔墨。我观看过郭震乾在宁夏大学现场画马的视频，只见他恣意挥毫，大处落墨，草草几笔就勾勒出一匹马的粗线条轮廓。他画的马头高峻长大，马眼突出好似悬铃，马耳如削，马鼻宽方，鬃长蹄圆，腹平臀厚，这些特征都符合古代千里马的品相。他画马的意象造型的独特之处，在于写意笔墨的恣肆挥洒和浓淡虚实的强烈对比。特别是他大笔浓墨横扫而出的马鬃和马尾的乌黑长毛，犹如古代英雄在大风中披散飞扬的长发，自由飘逸，浪漫潇洒，美术评论家了一容曾在给画家的评论文中谈及由画家画的马鬃联想到画家本人的长发，可见他画的马的确是他个人的精神写照。郭震乾笔名“白黑”（可能与他的黑白版画创作有关），他的水墨画也往往呈现黑白分明的版画效果。他画马非常善于处理写意笔墨的浓淡虚实对比关系。他画单匹马，马鬃、马尾、前腹、后臀常用浓墨，后腹则用淡墨，马头和马腿浓淡并用，马眼只勾边框而不点睛。在马头、马身、马腿的衔接部分通常留白、虚化，但笔断意连，更显得松活灵动。尤其是圆厚的马蹄只画一道底线，其余部分完全虚化，马蹄画得过实容易增加沉重感，减少“风入四蹄轻”（杜甫《房兵曹胡马》）的轻快感。他画群马，有的马匹笔墨比较浓重沉实，有的马匹笔墨比较浅淡轻虚，形成了浓淡虚实的强烈对比，在平面绘画中增加了空间层次和节奏变化。总体来说，郭震乾画马的意象造型，接近柳宗元描述的六朝画马的奇异怪诞的造型，“若骞（飞）若翔，若龙凤麒麟”，颇有天马行空、龙飞凤舞的姿态，这种神骏飞舞的姿态正是画家昂扬奋发、狂放不羁的自由精神和个性情感的表现。

 

 

郭震乾作品欣赏

 

      郭震乾画马除了写意笔墨，还有一个奇绝的特色，就是泼洒热烈的阳光色彩。画家对色彩斑斓的阳光的理解，完全表现在他画马的全部过程中。他的马不仅来自大自然，同时淋浴在阳光的色彩中。这也牵涉到意象造型问题。郭震乾在画马的作品中不仅运用了写意笔墨，而且挥洒了大量彩色斑点。我在观看他画马的视频时，看见他完成纯水墨的马的造型之后，接着在画面上随意用笔淋漓挥洒五颜六色的彩点。当时我被他这样的处理方式感到惊愕，慢慢我感悟和发现那就是画家内心热烈的阳光色彩。郭震乾从宁夏大学美术系毕业，担任过《朔方》杂志美术编辑，直到现任宁夏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长期在宁夏从事美术创作。他广泛涉猎中国画、版画、油画、水彩画、雕塑和摄影艺术，也曾多次深入基层下乡采风，熟悉贺兰山岩画、西夏木板画等各种艺术，广泛涉猎和吸纳多种营养，同时继承了传统，又海纳百川，受到了各种艺术的熏陶。郭震乾画马的五颜六色的彩点是因为他的内心有一团火焰样雨珠般四散流溢的阳光色彩。可以想见这些彩点是从古至今的多少画家精神世界里的阳光情怀，这种活泼、斑斓的色彩给他画的马增添了乐观向上，以及热烈、浪漫欢快的情调，也正适宜表现画家的生命活力与心灵之达观。这些特有的五颜六色的彩点与他的写意笔墨互相配合，显得单纯稚拙，那夸张变形的结构，可说强化了他画马的意象造型，使他画的马兼有文人写意的笔墨与自然艺术的色彩，进入了“大雅”的审美境界，在当今众多“画马名家”的雷同作品中郭震乾独辟蹊径，另起炉灶，他的绝妙之处，只有看了他画的马之后，才能有那种激情飞溅，雨点般阳光色彩的体会。郭震乾给了我们绘画艺术上的赏心悦目，给了我们关于爱的理由。给了我们新的艺术视角，以及给了我们永远突破自己和必须突破前人的启示。他独具一格，脱颖而出，赢得了艺术市场的青睐。

 

        （王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