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受外来艺术思潮影响,传统山水画面貌发生极大变化。面对真实自然的山水写生,成为传统山水画现代性转向中的重要一环。借鉴自西方风景写生的视觉观看,改变着中国山水画原有的游悟哲学观念,以及“目识心记”的观察方式。对诸多外来绘画艺术语言元素的汲取,也影响着山水画色彩观念的转变。传统青绿、浅绛色彩语系外延得到扩充,传统笔墨个性化玩味转向形色结构秩序的建立,视觉世界中的五彩斑斓得到凸显,色彩语言的独立性表达得到强化,更切合时代文化审美经验的绘画语汇进入山水画艺术……在这些方面,山水画写生均起着不断推助和深化的作用。
反观20世纪山水画写生,可以看到当时的大多数作品还是立足于传统水墨体系的色彩观,沿用草色与墨混用的没骨与淡彩渲染法。但这一时期,也出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山水画群体,如大胆举办水墨写生画联展的李可染、张仃、罗铭,长安画派的石鲁、何海霞、赵望云,新金陵画派的傅抱石、钱松岩等,都是尝试走出传统,立足写实,进而开辟一代新风的重要艺术实践引领者。他们面向现实山水,从文人画所承载的文化意蕴中走出,表达积极勃发的时代情感。这些实践逐渐改变着山水画玄色体系的视觉欣赏习惯,以及程式化极强的浅绛、青绿传统色彩谱系的规范,使山水画色彩在写生中不断丰富,也喻示着山水画背后的文化价值观念正发生改变。
如果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山水画写生,主要在地域性题材拓展与新的笔墨表达方式之间实现了突破,在散点透视与焦点透视观察方式之间实现了契合,拓展了山水画表达的宽广性而增益了全新的评价标准的话,那么21世纪以来更多的画家在淡彩杂糅的复合色、青绿色系与实景山水、笔墨意趣的开拓等方面进行的新探索,则赋予山水画更为强烈的当代气息。在色彩语言中寻求艺术形式的尽精微和多样性发展,在玄色绘画体系中拓展色彩内涵,是当代山水画图式个性风格的重要体现。摆脱了浅绛、青绿既定的程式束缚,也让当代山水画写生获得了更自由的语言表现力。艺术家开始弱化骨线、讲究体面、少皴擦多敷染,强化色彩与造型空间、情感风格的关系,在写实与非写实之间、观念色与固有色之间寻求新的平衡点。
色彩语言的运用,进一步突出了山水画现实情怀的表达,使其更加生活化。对西方光源条件下环境色、固有色观察方式的吸纳,使当代山水画写生实践对真实物象的处理,更多着眼于冷暖色、同类色、对比色等色彩关系,从而使西方的写实性与东方的表现性进一步交融,空间环境的光色关系与主观意象的色彩关系之间,产生寻求内在思维链接的可能。青绿色彩体系也被大胆地运用于写生。青与绿被还原为一种语言媒材,塑造形象、结构、体积,以描绘现实、抒发诗情,体现出青绿色彩语言更大的包容性和可拓展的多重空间。
山水画写生在某种程度上把色彩概念从笔墨中心主义里解放了出来,色彩不再处于从属地位,色彩视觉经验融入到个性化图式追求当中,极大地拓展了山水画语言范畴,以色彩为主导、以笔墨为辅助的山水画创作成为可能。一些画家开始使用纯色彩元素,以色彩塑造体量、质感,呈现山水、树木、建筑的结构与形体;利用色与水的渗化融合作用,积、点、垛、染,捕捉表象背后色彩的节奏和韵律,在真实视觉感受的基础上,进行类型化处理,强化色彩的视觉冲击力,极大改变了以往山水画的视觉审美经验。这种更注重客观性的写生色彩,把阳光引进画面,激发人们更鲜活的生命体验,是追求现代审美感知的重要表现。同时,这一转变也提出了中西观看方式与心理观照融合之后,如何重建山水画色彩精神内涵的新命题。
从来没有哪个时代能像今天一样,拥有这么庞大的艺术写生群体。在人与自然常常被物质与信息隔绝的现代社会,山水画写生对多彩世界的观看方式,色彩所呈现的绚丽灿烂的美学样式,成为当代人寻求精神归宿的寄托,也表达出时代精神的张扬和文化自信。走出山水画黑白玄色体系追求五彩斑斓的色相,从老庄幽淡的美学倾向转为蓬勃阳刚的审美,表达时代主题和情感个性,成为当代山水审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汲取西方写实色彩并在转换中保留意象语言特征的建构,作为山水画现代观念转变与语言变革的重要路向,也必将指向时代与人文精神的双向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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